-
秋海棠
袁枚〔清朝〕
小朵娇红窈窕姿，独含秋气发花迟。
暗中自有清香在，不是幽人不得知。
-
偶见
袁枚〔清朝〕
柳絮风吹上树枝，桃花风送落清池。
升沉好像春风意，及问春风风不知。
-
哭三妹五十韵
袁枚〔清朝〕
五枝荆树好，忽陨第三枝。
最是风华质，还兼窈窕姿。
令仪宜协吉，论齿未应衰。
情以随肩重，丧因在室悲。
鹡鸰飞竟断，手足梦重追。
弄药争花日，将笄未弁时。
金笼擒蟋蟀，竹马逐邻儿。
各踞长松锻，同分野灶炊。
书灯裁纸照，学舍隔帘窥。
呵手团清雪，当盘算劫棋。
斗残春草绿，舞罢柘枝敧。
贫不争梨栗，欢能咏豆萁。
非鱼常作队，似雁不差池。
拟续兰台史，堪刊紫石碑。
阿兄试京兆，小妹倚门楣。
望信频穿眼，登科代展眉。
分襟长戚戚，聚首更怡怡。
至性醇无比，多情累在斯。
一闻婚早定，万死誓相随。
采凤从鸦逐，红兰受雪欺。
《踏摇》囚素发，脉摘损凝脂。
瑱佩婴儿撤，犁锄健妇持。
赘馀添姊祸，嫁后失爷慈。
舍宅栖兰若，长斋伴济尼。
当官惩婿恶，合族笑姨痴。
妇弃仍归矣，天高不鉴之。
已经分破镜，长自奉慈帷。
纷帨辛勤侍，羹汤宛转吹。
呼卢老亲伴，问字举家师。
有女空生口，无言但点颐。
方形勤指矩，圆象强摹规。
水色云沉阁，山光树啭鹂。
避人常独坐，对影辄涟洏。
岂恋终风暴，常怀其雨思。
冰心明月见，春恨落花知。
寂寂芳华度，奄奄玉貌移。
九回肠早断，一日病难治。
自觉伤心极，临危作远离。
家贫投贱药，胆壮误庸医。
白下巫阳至，扬州荡子羁。
魂孤通梦速，江阔送终迟。
路上钱犹卜，灵前帐已披。
承衾摩瞑目，搜箧理残诗。
欲止高堂恸，先教私泪垂。
苍茫惟有恨，啼劝两难为。
苦忆连年疟，频劳彻夜支。
今朝偏送汝，他日更呼谁。
残雪敲窗户，悲风动酒卮。
浮生千古幻，哀挽几行辞。
盼断黄泉路，重逢可有期。
-
再赠中丞
袁枚〔清朝〕
白云孤凤语，碧海青琴丝。
高卑虽悬绝，一见难分离。
瞻园大中丞，翩然海鹤姿。
官职经三朝，声名动四夷。
贱子仰宫墙，六年不敢窥。
自顾萤末光，敢敌青阳辉。
倘蒙众人待，反失硁硁为。
隔帘望明月，未见终狐疑。
履蹻登华山，欲上犹趄趑。
赖有潘安仁，道公谦且卑。
怜才如饥渴，汝可往见之。
山人整巾带，厌介仰光仪。
温温大儒颜，春风将人吹。
游目瞻园景，楼阁新参差。
公曳藜杖引，筋力无少衰。
使我作曾点，沂水春风思。
从此寄笺咏，使者纵横驰。
称我心中人，和我投赠诗。
八月十三日，白露中庭滋。
引裾问经义，析理穷铢锱。
皇王相穷竟，周孔相攀追。
畏匡存别解，一贯有心期。
程朱惭局促，郑马亦糠秕。
更谈周易义，议论尤恢奇。
道此大圣语，文王与庖羲。
六龙以御天，幽赞生灵蓍。
后人相去远，如鸠窥天池。
强解爻象义，毋乃非狂痴。
大哉先生言，千年无人知。
宣尼过五十，方敢作系辞。
所以雅言三，不以易教垂。
枚惜闻道晚，今日得良师。
公亦向人道，此子能参稽。
绝无才人态，而有入道基。
枚闻感知己，怀古中心悲。
挟贵与挟贤，琐琐均堪嗤。
果然学问深，如水沃尘翳。
嗛嗛常不足，款款无诋娸。
枚今侍君子，终身愿因依。
何图未一稔，西粤催旌旗。
我欲留公住，明诏谁能违。
我欲从公行，高堂有慈帏。
一日一见公，日短心无涯。
一年一寄书，书长雁来迟。
惟有怀公赠，摩挲瞻园碑。
碑石有时泐，寸心终不移。
-
五言一百韵送高槐堂别驾还武康
袁枚〔清朝〕
作吏非作儒，而道实相须。
读律非读书，而理实无殊。
平生牧民时，曾抱此区区。
从不向人道，虑人嗤我迂。
亦不求诸人，其人今恐无。
有贤者高公，玉貌何清臞。
初见在邗江，行安而节舒。
司马青衫破，伍伯赤棒粗。
拔豪如拔韭，用吏如用奴。
常宿辛公厅，劝栽郑公榆。
奇服怪民风，一旦多骚除。
止我而觞之，同席有唐衢。
其时兴水政，史起治沟渠。
草物十二衰，公独穷根株。
未几来白下，朝夕亲轩朱。
精文与善法，耳闻且目濡。
宅心最醰粹，视听无陕输。
重典极萧楯，宽心抱王鈇。
苏公不留狱，讼者舞于途。
韩滉禁刑牛，五施土不芜。
小吏畏剔嬲，背面相揶揄。
太吏爱精勤，微微嫌其拘。
公乃莞尔笑，吾其病矣夫。
人生过六旬，岂不知头颅。
玉佩而长裾，原不利走趋。
投劾移病去，飘然赋遂初。
父老一闻信，戚戚相欷歔。
儿童及妇女，各各鼓咙胡。
道有此衙门，从无此大夫。
愿公车轚互，愿公马契需。
水归海荡荡，民归贤愉愉。
我乃向民言，公贤止此乎。
昔公在江右，循声达帝都。
初绾银城绶，后剖浔阳符。
所到士凫藻，所治民知姝。
司寤禁宵行，谁敢攘公输。
门匠稽黄籍，外繇无逃逋。
门内方喝卢，门外已呼驺。
前巷方盗驴，后巷已缚袪。
一士陷于狱，临死将公呼。
道公尚在兹，我岂陷于辜。
一孀为盗篡，公誓取萑苻。
不得竟不止，网密惊秋荼。
秀才闻公来，书声争咿唔。
各持其文章，启户迎双凫。
农贾闻公来，利器而持锄。
弟知敬其兄，妇加孝于姑。
宣尼大成殿，李渤甘棠湖。
岳王金陀祠，周子莲花居。
一一加脩浚，簇簇新榱栌。
前贤同揖让，后贤共相于。
岂非仕与学，融成一贯欤。
大府报治最，天子笑曰俞。
擢之佐松江，以彰循吏誉。
卓茂三公服，黄霸一丈车。
陆绩郁林石，崇龟荔支图。
雍容将去矣，合郡大踌躇。
曰岂惟民哉，邑乘未成书。
良吏与良史，惟公一身俱。
譬如妇持家，薪米牛羊猪。
岂可无文簿，约略存规模。
旧尹告新尹，交替毋模糊。
先生俯而诺，此事良由余。
敢不观厥成，中道而弃诸。
乃居西河馆，大招文学徒。
有笔大如椽，有墨珍如珠。
巨不漏山川，小不遗村墟。
厥田轻爨土，厥赋中下租。
圭撮无讹差，罗缕穷锱铢。
德化有邑乘，从公作权舆。
至今班史笔，照耀江一隅。
其时官廪薄，民供颇有馀。
老者争洒㳻，幼者抱籧篨。
前门担婫鸭，后门馈生鱼。
家家推鹤䣛，户户献犀渠。
借公又一年，公驾才驱驱。
江右既如此，江左当何如。
岁星原周天，岂常照里闾。
春风成功退，自然还太虚。
民虽无大厦，公自有蓬庐。
民虽爱保障，公亦思莼鲈。
劝民毋留公，公行于公娱。
善人必有后，天道良非诬。
不见公郎君，紫凤翔高梧。
谢家夸宝树，穆氏号醍醐。
顷刻翔青云，馀光照三吴。
今夕复何夕，秋风吹芙蕖。
我同民送公，千金买须臾。
愧无千里酒，为公倾百壶。
愧无四弦声，为公歌骊驹。
且题阳城驿，当书何易于。
-
哭阿良
袁枚〔清朝〕
三女性柔嘉，名之曰阿良。
年才五岁馀，识字二千强。
每日清晨起，抱书来爷堂。
授以唐人诗，脱口中宫商。
为之小讲解，口唯头低昂。
人或誉聪明，掉头谦未遑。
与妹尤宾宾，翱翔两雁行。
赐一栗半梨，不肯先承筐。
牙牙呼妹来，举齿一齐相。
偶弄小觿燧，千日犹在箱。
待妹弄者失，转以己物偿。
女奴或欺凌，涕泣声喤喤。
爷为笞女奴，含泪劝停榜。
须臾握饼饵，依旧许奴尝。
乳不恋姏姆，周晬甘餦餭。
食不索珍怪，粗粝皆引吭。
受教如影响，趋善如风樯。
朝来何所戏，持笔涂丹黄。
暮来何所为，剪纸作衣裳。
虽不中矩度，亦颇具偏旁。
春秋大祭祀，五鼓先严妆。
学作男子拜，拱立东西厢。
达官长者来，出见无侜张。
都惊貌类爷，误认好儿郎。
方姬年四旬，无出自感伤。
儿能解其意，投怀唤阿娘。
恩怜过所生，步步相扶将。
爷好治书斋，古玩堆琳琅。
儿偶游其中，哑然道胜常。
一坐不肯起，看爷治文章。
闻爷患齿痛，手自进糖霜。
知爷夜未归，卧犹盼灯光。
岂独性慈孝，兼且态端庄。
瞳神如点漆，额角亦正方。
佥云长成后，其福未可量。
我虽老无子，得汝愁竟忘。
扶爱汝手软，嗅爱汝体香。
非徒垂暮年，借汝娱心肠。
兼冀他日死，仗汝得埋葬。
何图两日间，一病中膏肓。
驷马不及追，铁室不能防。
昙花忽然落，小劫成沧桑。
彩云杳然散，那待炊黄粱。
大母八十四，两手抱儿僵。
求医更求佛，鼻涕一尺长。
民母招儿魂，登屋如病狂。
声声呼良归，哀音崩垣墙。
生母孕六月，恨极以头抢。
存者道如此，来者尚何望。
爷读万卷书，不解一药方。
忝然作人父，搏颊自惩创。
苍头来顿足，邻妪来凭床。
都欲劝婉婉，先自泪汪汪。
前日天雨雪，坚冰满池塘。
戏缚作铜钲，招汝敲琅琅。
今冰犹宛然，汝身先消亡。
前年梁少宰，为雏凤求凰。
我道太显贵，门户敢相当。
今来作方伯，汝又避何乡。
昨日竹马走，今日小棺藏。
昨宵舞蹈处，今宵涕泪场。
有汝何喧阗，虚室生吉祥。
无汝何阒寂，顷刻成僧房。
我怕闻哭声，但愿早聋盲。
朝出犹自可，夜归魂伥伥。
人生到此际，五内生刀铓。
明知大梦中，何者为彭殇。
其如情所钟，未能学蒙庄。
或汝悔女身，弃瓦欲换璋。
故且入轮回，再沐三桃汤。
可骑旧胎来，金环犹未凉。
呜呼然不然，仰视天苍苍。
-
寄鱼门舍人一百韵
袁枚〔清朝〕
良友经年别，空山有客悲。
为怜新岁月，转忆旧交期。
袁粲通门日，程生倾盖时。
长淮清口驿，古庙水仙祠。
令尹犹青鬓，司空已美髭。
笑言何晏晏，风貌颇偲偲。
态爱张长史，才怜江总持。
潼阳侬绾绶，湖嘴尔乘骓。
路过频投宿，官閒辄枉绥。
襟怀似胶漆，交好及埙篪。
令弟璠玙器，贤兄虎豹姿。
称觞分筮日，折柳定连枝。
杂佩同摩弄，卮言互诋娸。
相看颜沃若，屡忘夜何其。
经纪劳滕叔，资粮托赵熹。
海疆为政满，琴鹤向南移。
来下陈蕃榻，同看街弹碑。
评量循吏传，倾倒落花词。
卧疾烦秤药，行藏代揲蓍。
爱人真以德，好爵不教縻。
此际先生富，豪名万口推。
丁年罗宝墨，甲货擅盐池。
膻行宾朋集，虹霓鼻息吹。
无交犹缟纻，未病已蔘耆。
邺架琅嬛物，淹中稷下儿。
搜罗穷亥豕，排列满罘罳。
渐见铜山削，遥闻粟廪卑。
奔秦无晋盗，歼遂有齐师。
张博空馀债，相如竟少赀。
丰貂都解库，素履欲骑危。
拔宅才终讼，含英讵疗饥。
穷通奴仆换，肥瘦弟兄离。
老妾捐钗珥，娇妻爨扊扅。
谁知遭索莫，不是累游嬉。
生性原通脱，为儒好布施。
行仁朝煦煦，履义暮跂跂。
北上苏秦辙，南征子重麾。
嘘枯邻润泽，温卷礼委蛇。
守藏头须窜，持钱石氏欺。
牢盆他手寄，軥录此身疲。
两度鸾胶续，三年带下医。
杏殇儿女累，杨楯友朋贻。
河决流难塞，门开闭已迟。
代人权子母，先自罄铢锱。
朱虑船无底，归墟水不支。
八厨名太重，六虱病难治。
且喜贫虽极，斯人总未知。
九流谈衮衮，百氏校孜孜。
杵砚心成臼，焚膏日下帷。
勤同夏侯胜，勇甚狄虒弥。
七穆三桓问，千门万户疑。
摇唇珠贯串，隶事锦参差。
高可笺星象，低能画地维。
吟成铜钵待，赋罢晓钟催。
瞿所询方朔，錞于辨斛斯。
苦心神自鉴，为善福终随。
风顺旃檀馥，文高黼黻宜。
乘舆南驻跸，多士例陈诗。
独上金天颂，频颔圣主颐。
御屏标第一，海内贺相驰。
覆试端门左，排班白玉墀。
盈庭看举首，敛步习朝仪。
洗尽科名恨，欣沾雨露滋。
髯飘长似戟，冠大称如箕。
薇省清严地，冰厅诰命司。
听人呼小凤，顷刻驾文螭。
连岁来江左，偏予接履綦。
春深烟满树，秋老菊侵篱。
大会夷门客，高倾河朔卮。
灯光夺明月，花影动玻瓈。
众里谈尤密，更深枕尚欹。
四愁分解脱，三乐共淋漓。
犬熟先衔带，僮驯慢捧匜。
书探边氏腹，酒习沈家脾。
为看泥金榜，先倾白接䍦。
闻君上鳌背，胜我拔蜂旗。
肠断骊歌唱，年俱马齿衰。
班荆情宛转，握手泪纷披。
已向栖霞送，还从邗上追。
凄凄同下拜，恨恨两难辞。
嗣后三山叟，真同一足夔。
漆园仙蝶化，羊馆老龙痴。
君子虽安雅，何人共振奇。
皇皇丧家狗，霍霍失鹰师。
小减楼台费，长甘水竹怡。
巾车走吴会，兰桨泛鸱夷。
女嫁新孀矣，儿生且听之。
高堂犹健在，万事等閒窥。
想见弹冠客，公然向日葵。
鸣珂趋殿陛，待漏唤僮厮。
枥马初衔辔，雄鸡岂惮牺。
将无迷广乐，孰与辨渑淄。
王意掸人述，民情计相咨。
遭逢虽偶尔，公辅定从兹。
白下常西笑，长安似弈棋。
鳞鸿探信息，金玉忆须眉。
史局班彪入，除书常衮为。
勉旃犀秃角，永见豹留皮。
吏隐鸿沟划，人天万里思。
堪消一千字，舍子更贻谁。
-
寄庄容可抚军五排一百韵
袁枚〔清朝〕
辱唁思亲谢，开门畏路长。
自归秦岭雪，翻恋读书堂。
奉母身将隐，怀公歃岂忘。
每逢吴计吏，时讯丈人行。
始惮西门急，徐安子产良。
胥师平市价，蕃乐阜金阊。
汉地开淳卤，周书训籴匡。
小笞都检校，颂系悉平章。
古戍狼烟静，新禾玉露瀼。
碑刊王稚子，雨颂段文昌。
入耳腾清誉，关心暗拍张。
名儒无覆餗，吾道有辉光。
苦忆长安日，群游翰墨场。
飞扬鸿宝殿，潦倒碧鸡坊。
草绿王孙别，槐黄举子忙。
少年文战锐，倾国饮泉狂。
争胜拿相博，诙谐体类倡。
登坛拜孙策，如意赠姚苌。
舞或为鸲鹆，裘时典鹔鹴。
两回珠蕊榜，一样姓名香。
同是青鸿鹄，谁为白凤凰。
筵张烧尾宴，人看状元郎。
簇簇宫花好，翩翩马首昂。
高迁孤客馆，直入上清房。
园古杉如铁，松高鼠似獐。
杂花侵兽锦，班管动琳琅。
濡蜡中涓侍，烧梨御果尝。
赓歌诗百韵，待漏日三商。
笙磬原同调，人天未隔疆。
来看南苑月，借宿屋东厢。
款款人同醉，辽辽夜未央。
九霄风忽引，二鸟翼分翔。
倾耳钧韶断，回头海影荒。
金莲摧白露，银汉隔红墙。
驽马何辞栈，禅心不恋桑。
儿宽调礼乐，卜式牧牛羊。
沭水唐东海，金陵晋建康。
茧丝纷校括，伍伯走踉跄。
吏畏乌衔肉，民愁鸟啄疮。
疏弦矜古调，冶貌薄时妆。
格竟停崔亮，廷难辱范滂。
鹍鹏悲腐鼠，鸡犬别淮王。
乞病风尘外，幽栖钟阜旁。
官声存野老，世事唱迷阳。
甪里公超市，庚桑碨礧乡。
青霞暂潇洒，玄豹识行藏。
谷口方名郑，中丞道姓庄。
当街呵赤棒，南面坐痴床。
戏我称新隶，骄人说弄璋。
绕梁歌宛转，杂佩玉丁当。
盛德癫如故，狂奴态不妨。
灯烧除夕夜，佩赠小鞶囊。
为索长安米，仍催白下装。
尹邢宁避面，王贡约腾骧。
寺起浮图躄，弓弯大屈强。
遽将鞍作几，妄想蟹成筐。
筮日闻呼軷，登山笑乞粮。
卢生重入梦，卫女不安孀。
病马绳穿鼻，豪牛背服箱。
吾皇刚北面，彼美竟西方。
腰鼓离兄弟，函关斗虎狼。
过秦非贾谊，出塞似王嫱。
衫色侵中岳，铃声响北邙。
从军新乐府，行客古河梁。
太华当头堕，莲花刺目凉。
裹烝沙淅沥，瓯脱雨淋浪。
墨子书难载，罗侯债未偿。
守株愁白兔，枯闰厄黄杨。
强逐衙官队，低持手板僵。
陈人衣锦绣，老妇拜姑嫜。
开府三秦壮，将军五色盲。
但教随绛灌，不见试龚黄。
雁塔惭名姓，昆池吊汉唐。
氋绒遵祖鹤，来去督邮蝗。
京兆眉痕妩，终南树色苍。
乡书犀望月，宦局奥生牂。
老父迁江左，全家别古杭。
乘船六月暑，思子九回肠。
风木悲何遽，沧桑事改常。
官无三日作，家有四人亡。
发乱奔蓬葆，肠摧胜涫汤。
灵椿看仿佛，孝水饮悽惶。
郎罢惊呼囝，摩敦苦忆娘。
麻衣关洛雨，葛履虎牢霜。
夹道埋车毂，狂飙断马鞅。
蓼莪春草细，屺岵白云伤。
返舍空啼影，舆机更举丧。
卜居寻近市，负土出平冈。
恨赋原因别，骚歌漫续羌。
深蒙金带客，远奠紫霞觞。
鸿笔书哀挽，铭旌代显扬。
忆云泥耿耿，感旧笛茫茫。
敢寄诗千字，聊当苇一航。
崇辕依虎阜，贤弟隔南阳。
银手都如断，金心各自将。
当兹春满地，遥想月明廊。
化雨沾芳草，离愁寄海棠。
愿言崇景德，竹帛永相望。
-
用定声录韵赠周青原
袁枚〔清朝〕
我生十二年，竹马骑入学。
周郎如我年，入泮童而角。
微之爱庞岩，为其两相若。
衣裾撇我门，厌介来酬酢。
王戎岩下电，中散鸡群鹤。
玉山到眼明，兰风满怀掠。
纵论至于诗，风雅同商榷。
新笺出袖中，宝剑光腾跃。
梵荚裁整齐，楷法矜戌削。
置屐觇谢郎，才具可约略。
初寒歌两篇，速藻惊沉着。
再和春草诗，风华尤的烁。
读罢意超超，对郎视矍矍。
初疑守天厨，红霞夜深嚼。
又疑扪麟篆，赤手鲸牙拔。
郎乃负墙立，拱手揖先达。
愿谈玄中玄，庶几觉后觉。
感郎意嗛嗛，老夫请剌剌。
六义非一体，源流各有合。
八音非一器，䃂散弦匏杂。
大响奏钧天，箫韶兼众乐。
百川会东海，随宜供吐纳。
戋戋目论者，取径乃取狭。
略探文选理，嫌韩苏粗遝。
未窥李杜藩，先笑温李弱。
强界唐与宋，如以裘屏葛。
所见同陈蜳，将肘类肉鸭。
龟兹自称王，李重不足杀。
鄙儒遇都士，一醮甘百罚。
愿子雪此言，高坐酣勇爵。
万象各端倪，诗怀兼午割。
妍媸鉴古人，胸悬万年蛤。
毛诗三百篇，去其味嚼蜡。
童子歌沧浪，何妨便取法。
修业不息版，训练三千甲。
惨淡役心灵，别造牟尼塔。
廉如鸡食蹠，贪如鱼祭獭。
色如江濯锦，声如鼙过阘。
詟服龙虎蛇，奔驰泰华岳。
审格先审题，用墨如用药。
会见月宫桂，专待吴刚斫。
岂徒张一军，臧洪作首歃。
南都才子班，严吴尤灼灼。
问年都输君，战罢枚数阖。
六月蕴隆天，拚席不以鬣。
将子来施施，索诗应曰诺。
借扇书淋漓，余怀倾七八。
甘苦述技经，卮言非绰虐。
就使子胡然，此歌子宜答。
-
归家即事
袁枚〔清朝〕
初四出官署，二十整行装。
三十抵乌镇，初一入钱塘。
钱塘到家近，心急路转长。
离乡忘乡音，入耳翻侜张。
阍者问名姓，小犬吠篱旁。
主人不复顾，直趋上中堂。
阿姊扶阿父，老妻扶阿娘。
众面一齐向，杂语声满房。
阿母向我言，“为儿道家常。
我老多疾病，且喜无所妨。
不如汝之父，秩膳口颇强。
自汝出门后，诸亲如水凉。
三妹抱瑶瑟，悔嫁东家王。
四妹婿远游，季兰尸祭忙。
汝婶自粤归，祀灶无黄羊。
舅家风凄凄，满屋堆灵床。
告汝各甘苦，便汝相扶将”。
阿母言且行，手自罗酒浆。
阿父为我言，“望儿穿眼眶。
昨得一口信，道汝颇周详。
初四出官署，二十整行装。
三十抵乌镇，初一入钱塘。
新官初摄篆，米谷犹在仓。
三釜与四釜，廪人未收量。
汝今虽归家，何能长居乡。
汝食大官俸，我得屋东厢。
汝仰视栌栱，千金宁低昂。
荷花三十里，荫柏复沿塘。
金丸小木奴，冉冉自垂黄。
老人手所植，待儿归来尝”。
我将行赴园，有人牵衣裳。
一妾抱女至，牙牙拜爷旁。
佯怒告诉爷，“索乳颇强梁”。
一妾作低语，“外妇宿庚桑。
君毋忘菅蒯，专心恋姬姜”。
老妻笑哑哑，打开双青箱。
“谓当获金珠，而乃空文章”。
阿母欲我息，吹去蜡烛光。
明日大母坟，长跪奠殽觞。
“孙儿十八岁，怀抱犹在床。
今儿得官归，古墓生白杨。
呜呼苍天恨，此恨何时忘”。
后日走西湖，带雨观汤汤。
我行周四岳，毕竟此无双。
悠悠笑语过，忽忽灯节忙。
此身不自持，呼仆买舟航。
阿母留儿子，一日如千场。
劝儿加餐饭，为儿备糇粮。
家园笋似玉，手烘加饴糖。
春茶四十挺，片片梅花香。
阿父不受拜，但指鬓边霜。
妻妾无所言，含泪不成妆。
惟问几时归，君归我可望。
阿姊出帘拜，甥儿要同行。
叔母亦唧唧，阿品交与兄。
两郎俱年少，初生别离肠。
亲朋来一送，软语都未遑。
萧萧北门关，行李摇夕阳。
慈乌哺复去，脊令聚复翔。
鸳鸯折荷叶，织女望河梁。
浮云为郁结，骊驹为徬徨。
人生天地间，哀乐殊未央。
-
苦灾行
袁枚〔清朝〕
沭阳八年灾，往岁尤为酷。
我适涖此邦，一望徒陵谷。
田庐化为沼，春燕巢林木。
泛滥有鱼头，澎亨无豕腹。
百死犹可忍，饿死苦不速。
野狗衔髑髅，骨瘦亦无肉。
自恨作父母，不愿生耳目。
赖有皇帝仁，施粮更煮粥。
饥口三十万，鸿恩无不沐。
望此一月赈，早作千回卜。
携筐及老幼，守候合宗族。
恩爱如夫妻，争粮相搏逐。
夺取未到怀，担起还愁覆。
有赈尚如此，无赈作何局。
为一校算之，恍然眉欲蹙。
小口米七升，大口斗五六。
将度期月馀，日食无一掬。
国帑已千万，再加苦不足。
纾国更纾民，束手难营度。
宁死不为寇，犹赖皇恩渥。
岂无冒滥讥，终为百姓福。
只期今岁麦，得雨早成熟。
千疮百孔间，元气稍周续。
旱魃竟为灾，秋阳永相暴。
春禾山下焦，夏麦土中缩。
闻雷妒彼县，望云生我屋。
水去旱复至，阴阳太惨毒。
父母杀子孙，胡不悔生育。
万物本天地，胡为穷杀戮。
人心尚悔祸，天道应剥复。
下吏或当诛，百姓有何恶。
取我瓣香来，朝夕向天祝。
上念尧舜仁，下念父老哭。
急命行雨龙，及早施霢霂。
虽已无麦禾，犹可救穜稑。
贫家何所言，雨水即雨谷。
富家何所言，得雨如得玉。
永志喜雨亭，稽首谢天禄。
-
送用庵归毗陵
袁枚〔清朝〕
自君来金陵，累我增仆夫。
数日不相见，便欲呼肩舆。
自我来君所，累君苛庖厨。
一味不适口，主人先叫呼。
金陵大都会，君来修官书。
赫赫宫傅驾，双双仙令凫。
黉宫生徒秀，梨园子弟都。
争先博君欢，置酒为君娱。
佥曰先生宾，其惟随园欤。
随园与先生，蛩蛩附駏驉。
弹琴先置瑟，击鼓方吹竽。
迎君必我召，招我必君俱。
其旁有老叟，乾笑大轩渠。
道此两人者，风裁亦颇殊。
其一高徯亢，究究而居居。
其一太丘广，行潦纳潢污。
胡为投漆胶，不肯离斯须。
我今送君行，歌诗慰长途。
岂徒写耿耿，借此明区区。
我性爱华妙，不甚喜书迂。
人生隙驹耳，何苦自囚拘。
君善修容仪，玉佩而琼琚。
家贫润其屋，人瘁泽其车。
庋屐必得所，制袍必光躯。
啖我如主孟，好我如田苏。
片时得膝促，十日犹心愉。
安能禁双趺，不向君门趋。
我性爱文章，刻苦穷锱铢。
甘人刺要害，苦人献浮誉。
君能勤釽摫，犀照分瑕瑜。
有赏必搔痒，有攻必弹疽。
自是君律细，非关我心虚。
安能独嗫嚅，不共君唱喁。
况溯缔交始，实惟乾隆初。
君头始任冠，我颐未有须。
虞山相公家，镇日常相于。
吾家狭庐中，绛帷时厝需。
长安一为别，芳讯沉双鱼。
其间偶相逢，半面仍驱驱。
今年大因缘，风吹聚一隅。
岂非苍苍天，念此两人孤。
与以今年密，使补往年疏。
边橑增晚景，坠欢偿春馀。
一日当一年，犹恐难消除。
如何无多日，君又歌骊驹。
道已毕正腊，千金买须臾。
岂不欲濡滞，未免思妻孥。
我老畏闻别，泪落如连珠。
三十年为世，此义本先儒。
人生有几世，君其知也无。
前别已然矣，后别能禁乎。
痛定而思痛，石人应欷歔。
今夕复何夕，小室围金炉。
照窗惊积雪，照雪惊头颅。
明知君不饮，姑劝尽此壶。
离肠兼老怀，不醉难模糊。
-
黄鹤楼
袁枚〔清朝〕
万里青天月，三更黄鹤楼。
湘帘才手捲，汉水拍天流。
山影如争渡，渔歌半入秋。
深宵无铁笛，空自泊孤舟。
-
书戒石
袁枚〔清朝〕
戒尔县尹，尔亦生民。
服官而仕，于民独亲。
朝食其地，暮税其人。
曰由我生死，由我富贫。
垂髫戴白，烂其盈门。
静言思之，如之何勿仁。
唐虞既远，象刑不作。
周官既亡，府胥无禄。
承符手力，眈眈虎目。
官能用吏，吏如手足。
吏能用官，官为荼毒。
制之有道，岂曰笞朴。
其道维何，太阿在己。
衡定物呈，水平浪止。
不察渊鱼，但除虿尾。
初或毁之，继而自喜。
彼君子兮，惠我邻里。
吾侪小人，杀人有礼。
莫高尔门，门闭则昏。
莫多尔符，符出吏呼。
莫厌讼堂，吾将以为房。
莫畏丝券，非德莫如勤。
不自以为聪，终无大聋。
常自觉其廉，满面沾沾。
立政勿异，求名勿专。
虎不渡河，古称偶然。
两税无差，抚字赖焉。
五听得宜，教化在焉。
八颂扇和，六莞崇厚。
仁在义先，理居情后。
何以写心，单父鸣琴。
无以为家，河阳种花。
莞尔而笑，前有桑麻。
民既信我，无所不可。
我既爱民，民皆子孙。
淮阳召耶，官爵大矣。
桐乡祀耶，死遗爱矣。
-
哭望山相公六十韵
袁枚〔清朝〕
上界台星落，空山老泪流。
安危天下系，知己一生休。
竟舍苍黎去，谁分圣主忧。
诏书深惋惜，恩礼冠公侯。
四海新祠庙，三江旧节楼。
军民悬画像，士女咽悲喉。
贱子蒙青盼，垂髫到白头。
当时初对策，众口共呀咻。
独把金篦刮，高悬铁网收。
相扶登玉局，学步到瀛洲。
帝命称师傅，人争献束脩。
皋比南面肃，丝竹后堂幽。
若个非曾点，斯文爱子游。
嘘枯情宛转，善诱语绸缪。
镇陕姬公远，分符陶令羞。
谁知摇墨绶，依旧傍旌斿。
淮海才鸣毂，江东又挟辀。
官教移赤紧，表荐牧秦邮。
见赏龚黄绩，深期管乐俦。
南衙风动竹，燕寝雨鸣鸠。
治理同商榷，莺花共校雠。
回天占定力，济物识英猷。
宽每留馀地，虚能集众谋。
清标山岳岳，渊鉴海悠悠。
铁牡封疆静，银刀约束周。
略知窥斗岳，赖得侍巾褠。
露小难成雨，花低易落沟。
西川公洗甲，南国我飘沤。
为有亲需养，非关命不犹。
慈云三度至，手板廿年抽。
庄子雕陵鹊，陶家栏外牛。
已经甘朽钝，重复受雕锼。
烟裹来千骑，松间过八驺。
敲门惊野鹤，走马捉閒鸥。
严鼓声初鼜，朱帘月在钩。
不将珠字寄，便把木瓜投。
笼壁新笺满，挑灯险韵搜。
牙琴赏宫徵，张草斗龙虬。
味许淄渑辨，诗容格律偷。
偶然三日别，定有四更留。
捲幔夫人见，牵衣公子游。
栖霞看水石，西苑折花筹。
铃阁麻鞋影，军门白苧裘。
谈深人尽怪，坐久夜将掫。
一日天书至，三公内召优。
羹须调玉鼐，箸久夹金瓯。
似识长离别，登车尚逗遛。
逢村先驻马，过岭必回眸。
恨恨长淮水，凄凄袁浦舟。
寸心输一送，半面抵千秋。
南北终乖迕，鳞鸿不自由。
人来传老健，信到忽山丘。
今岁东巡狩，伊谁扈冕旒。
惊闻身乞假，还望疾能瘳。
岂料勋千笏，都成土一抔。
于公无憾矣，问国有人不。
梅雨涔涔湿，山河渺渺愁。
鲁场端木筑，楚些景差讴。
立雪心犹在，荒庄德未酬。
羊昙肠断后，永不过西州。
-
舟中遣怀寄诸同学
袁枚〔清朝〕
曩者气不羁，束之恒怏怏。
颇欲学史迁，远游恣豪宕。
大江既失派，百川谁导漾。
慨然投吾笔，飞剑凌逆浪。
不图舴艋登，刚逢江水涨。
风曳舟如颠，云树同揖让。
伟哉山川劳，奸巧斗新样。
朽木鬼魅形，野花儿女状。
怪石插大屏，巉然自辟创。
披发列水阵，唐突与舟抗。
拗怒怯鬼工，经营想天匠。
乃藉草为茵，乃折松为杖。
或将秦瓦搜，或把汉碑访。
朝爱碧鸟啼，夕惊渔曲唱。
卧月如贴玉，背花胜挟纩。
夜横青山枕，晓揭白云帐。
精神交烟水，晷刻相摇荡。
魂梦入菰芦，清气亦来往。
日月有根柢，乾坤空依傍。
望远志多阔，历险气愈壮。
祇恨久织路，三月未入广。
喜近入巨河，吝价登小舫。
已经蛟涎滑，兼之秋阳亢。
屈曲柔肠骨，逼迫穷俯仰。
年少不懆戚，路歧亦惆怅。
岂为鲁连书，射之解燕将。
岂为昌黎书，投之唐宰相。
悠悠世相嗤，区区天或谅。
既肯将我生，自然好安放。
游子虽憔悴，故人应无恙。
胡床或忘伊，南楼定忆亮。
已为黄鹄远，庶免鸴鸠谤。
当归莫相寄，远志苦无贶。
魂飞亲舍云，目极天涯嶂。
生平越鸟心，举坐犹南向。
-
荔枝二十六韵
袁枚〔清朝〕
冒暑来东粤，炎风笑老夫。
未歌棠棣什，先觅荔枝图。
揩眼看嘉树，逢人问藐姑。
离离星点大，渐渐露痕濡。
外壳团黄皱，中单裹绛襦。
梯须乘騄耳，网不用珊瑚。
火齐高侵月，晶盘早弄珠。
撕开紫绵袄，褪出雪肌肤。
欲齧心何忍，轻含舌已酥。
华池涌灵液，透顶灌醍醐。
嫣姣金为弹，环肥玉作躯。
天浆风味别，神女色香俱。
易损怜卿嫩，狂吞愧我粗。
口疑成露瓮，腹恐化冰壶。
饱极三餐忘，柔嘉百果无。
楚人休橘颂，齐俗撤桃殳。
白马甜榴贱，黄中玉李输。
浸投甘谷井，剥唤水精奴。
驰驿名原重，倾城话岂诬。
挥毫谁咏汝，硕果尚存吾。
宠胜红云宴，忙催竹叶符。
热中心早淡，消渴病何虞。
带叶教人采，倾筐满地铺。
半生仙掌慕，一夕化人扶。
尤物堪移矣，衰翁其舍诸。
日尝三百颗，未肯让髯苏。
-
疟
袁枚〔清朝〕
宋玉悲秋时，赵罗痁作候。
八月乃有凶，三年拜赐又。
几疑彼疟鬼，匪寇乃婚媾。
初来头岑岑，须臾眼黝黝。
投之深渊些，层冰剥肤腠。
忽而醢鬼侯，焚烟相灼灸。
襄阳水正淹，赤壁火复茂。
冰炭各争强，阴阳互掩覆。
如潮不愆期，似箭必满彀。
疑赐牵机药，足前头欲后。
岂作木居士，火穿复水透。
贼退氛尚恶，涣汗如激溜。
牛劳喘更呿，黄钟鸣满脰。
泪滴琼瑰珠，梦逐南门咮。
衣带结成绳，篦发须锄耨。
强锄足蹒跚，考父背伛偻。
临期测日影，击柝如伺寇。
望赦占灾星，月蚀如待救。
十煇穷视祲，六祝难诅咒。
我怒呼鬼来，大声与之呴。
汝本黄帝孙，暴虐乃胜纣。
景丹古壮士，尔已往相疚。
少陵昔诗人，三载尔不宥。
有意病君子，吾将上帝奏。
逐汝伴刑天，驱汝出狗窦。
壶涿书鬼名，空青摘鬼宿。
鬼乃跪陈词，公言殊贸贸。
予来为公迎，予去为公留。
园中风如刀，公独披襟受。
池中月如霜，公帆方曳绣。
快意祸机积，放怀余毒厚。
匪独此之由，求治亦太骤。
一年二竖来，褚医最貤谬。
柳佖大金丹，杂进如米豆。
逐虎而闭门，倒戈以自斗。
阴血遂狡偾，发瘢俪宿瘤。
一年小作恶，吕医亦莝陋。
浮脉更升提，心斗闻血嗅。
非鬼亦非疾，谁则任其咎。
公爱读史书，奚不览宇宙。
汉祖与唐宗，大网凭鱼漏。
宁无水旱灾，元气仍交姤。
建元久视年，科条渐辐辏。
桑孔法锱铢，周来祸结构。
添眉混沌丑，舐糠鸡犬瘦。
身世将毋同，公胡勿参究。
古帝有人皇，三万八千寿。
其后神农来，草根杀老幼。
扁鹊剖齐婴，妻子避左右。
医师属冢宰，十全更罕觏。
疟鬼虽侜张，病人不病兽。
况公无膏肓，寒暑亦邂逅。
既来莫夭阙，未来莫俯就。
勿吞棘刺丸，勿恃春秋富。
新牡谨游房，大夫祀中霤。
示吾杜德机，吾去敢留逗。
愿公如伯夷，念恶勿念旧。
毋学蜀市人，天皇满背镂。
更愿如石虔，闻名鬼已走。
毋学高将军，功臣阁上伏。
予闻意恍然，如挹浮丘袖。
幽宗夜九拜，朝霞日三嗽。
逐医不逐鬼，壳药如设臭。
慎以代昌阳，和以为甲胄。
看花唤都儿，伐木课辛秀。
悠悠红霞嚼，坦坦青阳皱。
上寿何敢期，中医请永守。
-
齿痛
袁枚〔清朝〕
百年过四旬，老状一齐赴。
但愿无所苦，聋盲任所付。
惟兹齿两行，朝夕待汝哺。
相鼠尚有牙，飞鸟岂无嗉。
编排三十二，落落晨星布。
队缺众乃摇，左移右不固。
忽弱一个焉，坟起血沮洳。
临食辄三叹，呼暑每百度。
投梭啸益悲，漱石砺如锯。
似屐入门折，为牛孺子仆。
玄谟眉不伸，丞相茵屡吐。
类炙十重艾，胜饮三斗醋。
说士不觉甘，啖名亦无趣。
谰语便声牙，反唇如有诉。
徒摇子公指，愁对亚夫箸。
噬嗑为己占，大烹向人妒。
臲卼起复行，呻吟朝至暮。
五浆三饭时，隙罅难调护。
狼藉小稊稗，如入大盈库。
已困楚人钳，复作党人捕。
急命大老妪，发难学晁错。
金簪为戈矛，冰麝为俞跗。
蠕蠕黄头虫，擒出竟无数。
客容既甚猛，尸汝犹可怖。
譬如汉宦官，虽诛国已蠹。
次日嚼复嚼，痛止龈恰腐。
又如买臣妻，苦留终欲去。
欲去未去间，勃溪终日怒。
咄哉汝朽骨，无情心不恕。
我虽仗汝餐，汝亦得我助。
弱冠啖红绫，韶光不汝误。
有时拈花笑，莞尔将汝露。
谈天吐玉屑，观画设寒具。
似我作居停，将子亦毋斁。
胡为憎酸咸，瓜葛全不顾。
三餐自作孽，四十已见恶。
其馀编贝公，效尤更可虑。
劝齿学宰相，伴食且餐素。
毋学小丈夫，悻悻不肯住。
更学古君子，绝交须念故。
毋学暴富儿，登时集瓦注。
叩汝一千回，赐汝三日酺。
吾将呜天鼓，更请黄帝铸。
-
寄西川方伯徐芷亭同年五十四韵
袁枚〔清朝〕
鹏翼三千里，霓裳十九年。
斯人敦古谊，旧雨最周旋。
饮罢江南水，恩来蜀道天。
屏藩龙节重，玉斧绣衣鲜。
帝爱文翁化，人思邵伯贤。
道行堪莞尔，远别转凄然。
烧尾蓬池后，回轮弱水前。
记尝千日酒，同惹一炉烟。
手学飞龙字，歌翻槃木篇。
早朝清漏动，月朔课期传。
灯借徐吾壁，街扬祖逖鞭。
双栖鸡树侧，游戏濯龙渊。
王俭芙蓉幕，徐陵玳瑁筵。
有花皆共赏，无月不同圆。
上苑香车斗，宫袍蜀织缠。
通家来娣姒，华屋语婵娟。
尔我忘形极，妻孥乐事偏。
为迟儿绕膝，各想妾随肩。
濡蜡仍呼酒，烧兰更擘笺。
九霄风震荡，一日事推迁。
海没神山影，枝分太华莲。
我亲刀笔吏，君督水衡钱。
喉舌分昙首，池塘梦阿连。
相看飞鹢退，同作厉人怜。
俸寄黎阳土，书交计吏船。
人天情渺渺，缟纻意悬悬。
已见肱三折，重鸣鼓两甄。
武安仍起病，乐毅再游燕。
坎坎能酤我，泠泠续抚弦。
秦关秋万里，农部梦三鳣。
鹿帻仍栖洞，貂冠独耀蝉。
崆峒章贡岭，皖口大龙巅。
草木威名重，阳春玉律宣。
停骖来建业，访旧到林泉。
碧水金鞍照，红松翠柳牵。
远山遥对酒，好句赠如仙。
回首钧天梦，难忘香火缘。
松高青似旧，瓦贱壁难联。
谕蜀相如去，拥旄严武专。
巴渝新舞曲，夔府旧山川。
叱御惊桐凤，笼街杂杜鹃。
郫筒盛蒟酱，骠鸽辟丁零。
栈道初飘桂，新霜正折棉。
材应储杞梓，德可化鹰鹯。
雨露银钟沃，功名铜柱镌。
依然丹禁笔，还作太宫椽。
有客南河畔，含情北斗边。
孤云心倦矣，戴笠意终焉。
沈氏郊居赋，方家泊宅编。
哦松朝掩卷，种漆暮锄田。
望气私心祝，看云终日眠。
遥知寻杜甫，未免忆焦先。
潮折终归海，风轻只坠鸢。
何时蒋生径，重挹故人旃。
